林道群:书籍设计与装帧,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

资讯频道 - 人物访谈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cdo 2015-08-10

  牛津大学出版社对出版物的设计有严格规定

  极简版

  摄影版

  三联版《北岛集》设计过程

  画作版

  决定版

  内封

  牛津版北岛系列,追求“一块木头”的效果

  护封

  牛津版董桥作品系列

  《在天涯》采用了少见的修长开本

  董桥先生的藏书

  受访人:林道群,牛津大学出版社(中国)有限公司学术与普及出版部总编辑

  设计师访谈

  在一些书店和网店,能看到“牛津版”的北岛作品系列、董桥作品系列,作者固然打眼,而精美的装帧设计也使它们备受青睐,虽然价格高出简体字版许多,还是有读者乐于解囊。牛津版中文书,装帧设计者署名“木木”,有时以极小的字号标示于封底,格非的《雪隐鹭鸶》、刘禾的《六个字母的解法》等等,都是如此。

  双木为林——林道群先生是香港的资深出版人,先后供职于香港三联、牛津中国,不仅推出了大量学术、人文领域的优秀中文书,而且一手包办了许多书的装帧设计。日前,他在香港接受了青阅读记者的书面采访。

  青阅读:您是怎样开始自己做装帧设计的?

  林道群:做出版差不多三十年了,我说出版而不是说编辑,是因为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几乎从一开始入行就越界。多年来我只在两家出版社任职,之间在一所研究所待过两年。加入牛津之前,我自己办过一家出版社,是从那时开始自己做书籍装帧的。自组出版社是最好的一种自由学习,一个人,什么都要自己学自己做,出版的事渐渐就明白了。这期间做了十来本书,时间很早了,是1990年。

  青阅读:听说,牛津中国的学术与普及部就您一个人,编辑工作已经不轻松了,为什么不选择和其他书籍设计师合作呢?

  林道群:牛津大学出版社(OUP),且不要说全球规模上的,就只说香港分社,也是香港最大的出版社,有三百员工,光是设计部就有二十多位同事。在牛津这么大规模的出版社工作,程序、格式要求很严格,工作上的设备配套齐全。举个例子,十多年前我请陆智昌为牛津设计封面时,提供给他的“牛津设计指引”(design manual)逾百页。西方大出版社对出版物设计的格式要求,类似于学术论文写作的Chicago Style(编者注:指《芝加哥手册》所规定的体例、格式),是一种非常好的训练和约束。

  其实我们常跟很多设计师合作的啊,比如陆智昌以前就是我们的“御用”设计师。至于目前牛津中文学术出版的小型格局,我视为未来纸媒出版的一种实验和实践,运作起来常常有我意料不到的惊喜。我是说出版应作为一种专业,而不是编辑、校对、装帧设计、制作等等的分工合作。

  青阅读:您受过平面设计的训练吗?封面设计、内文版式、选择纸张等等都可以自己做主吗?

  林道群:虽然没有你说的那种“训练”,但其实每天都遇到另一种训练,自我挑战、作者读者批评。我认为, 把一个作者的作品塑造成什么样子,或者怎么做一本书,应该不是一个文字编辑(copy editor),更不是一个书籍封面设计员(cover designer)所能完全胜任的。当然,我也不是说一个总编辑就能做得最好。我们都知道就算是薄薄的一本小书,也要经过很多个环节,尤其是此中成本核算往往不是编辑和设计员能说了算的,谁才是一本书整体的质量控制员?

  我自己有这个毛病,对着作者来稿时,脑子里会不断地想象未来的书的样子,想到作者的脾性,想到读者,接着就是琐碎的职业、商业因素──市场定位、平装精装、定价、开本、厚薄、目录索引、参考书目、插图、版式、竖排横排……我相信每个编辑都想自己拍板决定封面设计、内文版式、选择纸张,这是一种收成的快感。我看过的最懊丧的作者和编辑,莫过于他们说,你们怎么把我的书做成这个样子!

  青阅读:作为编辑、出版人来设计图书,和单纯的设计师视角是否会有所不同?

  林道群:我有时候会问设计师,你为谁设计封面?你自己,女朋友,老板,作者?说白了这也是一种知识与权力。谁来评说你的设计好还是不好。身为编辑,自己设计图书的优势不言自明。他比较能知道做得对不对。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编辑越界做装帧,我是说我们需要一种融合,而不是跨界。出版社应该有一些说话算数的“编辑+设计装帧印艺”。现在是视像时代,照片图库非常丰富,设计软件威力无穷,卫星早上天了,印制书籍实在只是非常普通的技艺。我认为个中的关键在于品位。这好像是韦伯说的,在商品高度发达的民主社会,品位是最关键的。当然,品位偏偏又最不好说,如声如色,如影如响,不可言诠。

  青阅读:请举例谈谈您做书的设计思路和实现的过程。

  林道群:牛津的北岛系列,很多读者喜欢,有好几位出版同行说那就是他们心目中的书。做这套书是一机缘巧合,也可说是水到渠成。

  早在1990年我就跟北岛合作,出版他主编的《今天》。二十年前牛津开始出版中文书时,北岛是最早一批支持的作者。1993年出版他的诗集《在天涯》时,我的构想是,学术书用大32开本(216X140mm),文学书开本修长(216X120mm),这种开本市面几乎没有,排诗歌尤其讨人喜欢。我自己排版,封面请陆智昌做——其实北岛自己并不喜欢陆的封面。陆原来选用的是王克平雕塑,和北岛1990—1992年这些诗作,时空其实都对不上了。后来封面图案上的“鸟”,好像还是请王克平从巴黎寄来的新作。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一般来说设计师很难完全体会作者和作品。十多年后我再请陆智昌做牛津版《时间的玫瑰》、《青灯》的封面时,几乎又遇上同样的问题。

  这种你觉得好但我不喜欢,往往不是设计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各人的品位不一样。

  2009年北岛踏入耳顺之年,自己编选了四十年来的诗选《守夜》交给牛津。而我因无意中读到《蓝房子》内地版,惊讶于北岛作品被删改得支离破碎,遂决定出版北岛完整版。当时没有出作品集的计划,只是以单行本形式出版了《蓝房子》、《午夜之间》和《守夜》。旧版《在天涯》、《时间的玫瑰》和《青灯》当时仍未有重印打算。

  我决定不再另请高明,自己做这几本书的装帧。开本设计颇费了一些思量,当时在牛津也是独特的220X135mm,纸厂当年刚好生产了这系列的木纹纸,我一见钟情。为更切合我心目中的作者形象(北岛外号“老木头”),我一反作风,方脊装帧,也是想达到一块木头的效果。天地切口一改传统,留宽4mm,内封衬纸破例用210gsm(一般是140gsm)(编者注:gsm指每平方米纸张的克重)。至于封面设计走极简路线,书名我自己集古人法书。把《蓝房子》、《午夜之间》、《守夜》的封面设计样给北岛看,他比我还喜欢。

  牛津北岛系列的装帧,局部来看都颇为笨拙甚至粗糙,整体上则见出一种朴实厚重,与作者的写作风格有一种内在的感应。

  青阅读:最近,三联书店出了《北岛集》,装帧和牛津版完全不一样了。

  林道群:在牛津版之后做三联版《北岛集》是自讨苦吃。一开始的构想,仍然是讨作者所好,走极简路线。但是,出版社提出全新的想法──不要古典不要后现代,北岛是属于现代主义。出版社想让北岛走进年轻的读者群。

  北岛是那种对自己的写作千锤百炼、惜墨如金的作家,不容许别人改动一字一句,也不喜欢人家在他的书上涂鸦。极简方案被搁置后,我改用北岛自己的摄影作品,作者觉得图像虽好,但作为装帧多此一举,再次被否决。我再取材于他的抽象画作。最后的方案是神来之作,个中的象征意义非常丰富,从护封到内封,白色黑色红色形成强烈的对比,概括了北岛七十年代至今的写作历程,没有任何图像但充满视觉效果。

  青阅读:您和三联老一辈的出版人有很多交往,在装帧上会不会受到“三联风格”的某些影响?

  林道群:我有幸见到范用先生时,范公已荣休,董秀玉常笑说我学的是范公,大概是指编书之余自己也做装帧。编书稿联络作者,我跟沈昌文先生请益最多,沈公似视装帧为小道,不太考究。董秀玉重视装帧,但她自己轻易不出手,而是重用人才,据我所知她喜欢宁成春和陆智昌。

  三联的出版装帧经他们三代出版家的经营,显然自成风格。我受用很多的,不是哪一位前辈设计师,而是从三联的转变中看到差异。比如说90年代改掉创刊时代的《读书》杂志封面,我颇受到刺激。《现代西方学术文库》、《新知文库》的改版,都让我在差异中学习。这跟喝红酒一样,多开两瓶酒自能分辨哪瓶更合你口味。至于现在的三联,你们都能看到,不用我说了。

  青阅读:您怎样看待装帧设计对一本书的意义?您对纸质书的前途悲观吗?有人认为纸质书将来会变成收藏品,您会从收藏角度来做书吗?

  林道群:其实我个人认为,装帧对一本书的意义微乎其微。能把一本书跟作者、书的内容性质、时代感做对了,就是最高的标准,过犹不及。我不喜欢过度装帧,每次买书迫不及待做的,就是把塑膜、腰封甚至护封拆下扔掉。在我看来,书籍装帧,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

  至于收藏家的书,那是另一回事。幸运的是,我常有机会看到董桥先生的藏书。他每回花几万几十万元收到一本宝贝,我总迫不及待地“据为己有”。那是艺术品,是机械复制时代不能复制的。纸质书那么美,不会消失的。时代在急剧变化,说到我们个人的乐观悲观,则无关紧要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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