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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设计机构获奖余波
“好大的一场陨石雨”一文发出后引发的震动不小,一些好友认为此文观点中肯,切中时下要害。还有许多微信平台和公众号后台联络,希望转载。当然之前也听到一些负面的消息说,个别参赛单位写信给深圳市领导,投诉本届评选结果水准欠佳,获奖作品的视觉呈现不够“生猛”。其实即使是食物,生猛的东西吃多了也受不了,会有副作用。生猛的环境就更需要警惕了,对人的精神状况无益。当代的环境设计问题就出在了胃口上,不注重涵养人性,倒是在形式主义的道路上末路狂奔,以至于越跑越快完全停不下来。
多余的、过量的、过剩的文化灌输和视觉表现都有一种罪恶在其中,会直接或间接发挥它的药性。直接性是指它造成的物质和人力的巨大浪费,间接性是它对视觉的伤害和精神的不良影响。过度设计是环境中除了标语以外的另一种大喊大叫,反映出自私和缺乏自制能力。追求过度的视觉也会产生依赖,缓解这种症状的方式只能是采取更加过量的方法去刺激视神经和脑神经。
宫崎骏导演电影《千与千寻》中,千寻的父母因为贪吃变成猪(图片来自网络)▲
本次大赛获奖的项目之所以让人心旷神怡,首先就在于它们在对待形式态度方面的松弛。摆脱形式主义的纠缠,迈开大步踱入广阔的社会学设计实践领域。外在形式的淡化标志着设计开始走向更加内在的、深入的境界。这时候审视设计的价值和意义,就不能只通过旧有的美学经验,而是应当更换一种社会学视角去透视。这是令人耳目一新的设计实践类型,标志着室内设计从商业模式的出走,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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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
结果向社会公布之后,我也对本届获得大奖的一些机构进行了一番了解,从而更加确认了我们当时在评奖现场的判断并非草率行事。这些获奖机构的确不是靠运气,更不是靠投机取巧,而是多年坚守设计的社会学价值和意义的一份回报,正所谓实至名归。
其中香港的设计机构“元新建城”长期以来坚持设计的社会学研究,他们不仅平视社会,在社区环境中考量政治;而且深入其中寻找社会建构的破绽,并试图通过自己的分析和实验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积土成山、风雨兴焉。在本次大赛中该机构斩获一金、一银两项重奖,令人瞩目。而且我们看到在长期的研究和实践中,他们已经形成了行之有效的方法论。他们的工作成效在于设计团队的组合中有了社会学的方法和心理学专业的支持,同时该机构擅于和政府职能部门进行沟通,表现得既科学理性又不失感性人情。
2019年深圳环球设计大奖室内组金奖作品,由元新建城团队设计的越南餐厅《Gingko House: The Power of Social Architecture》(图片来源:深圳环球设计大奖组委)▲
元新建城团队在排挡创新项目中的社会调研工作(图片来源:元新建城)▲
近来因为这个小机构获奖的原因,我又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他们另外一些项目介绍,发现这个设计机构的设计项目许多都具有典型的社会性,而且在设计过程中他们采用了和大多数商业设计项目截然不同的方法和策略。他们承接的项目包括街区中即将被政府取缔的大排档,社区中的幼儿乐园设施设计,还有类似于本次获奖作品“甦屋”的反家暴庇护所“光房”。每一个项目看上去都是那么平易近人,而隐没在视觉背后的缘由和结果又都是那么温暖。
在“排挡创新”的项目中,这个团队通过学科背景交叉的团队组织和智慧且恰当的策略,最终在技术和行政两个层面解决了这个窘迫的民生问题。“游乐空间”项目貌似一个城市美学方面的案例,实则也是社会学研究方法应用的实践。项目来源是通过政府采购竞标获得的,问题的调研和排查是全社会范围内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应用的元素是通过社会调研得到的结果。这几个项目无论是项目来源还是设计方法都具有典型性,也反映出这个团队的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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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的职业属性
设计师的职业身份具有多重属性,在不同的环境条件下会表现出不同的特质,凸显其作用。技术属性是一种基本能力的支撑,也是这个职业的本质性边界。一个设计师只有具备了综合运用各种技术方式解决问题的能力,他才有可能被认为是专业型的。就空间设计领域而言,需要设计师掌握的技术知识有很多,比如说“结构”、“建筑物理”、“构造”、人体工学”、“材料工艺”等。
服务属性是一种基于社会视角的评价,这一点也具有普遍性,因为绝大多数设计成果就是一种人提供给另一种人的服务。这是人类利他行为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但是服务型设计不仅仅是指设计所具有的这种普遍性的“服务性质”,而是指把“服务”作为一种终极目标的设计。这是理念上发生的质变,自发性的转变成为自觉性行动。传统的设计观念是技术性的,强调解决问题的功利性。而当代设计强调的是通过设计的媒介作用,所传递的社会情感联系。这种媒介性质就是社会性,各种设计工作每时每刻都存在于社会之中,它们从方方面面进行着社会建构的工作。
至于人们津津乐道的设计之文化和艺术属性,我觉得此乃夹带的私货,属于锦上添花之事。谓其私货原因有二,其一是对文化的解读和艺术的表达本身有鲜明的个人色彩,大多数情况下都属于个人性地表达。其二是设计师的职业实际上是应社会的需求而出现的,它的自由程度非常有限。绝大多数背离需求的设计活动都会夭折,极度自由的设计行为是极少数设计师的权力。
香港各地儿童游乐场地调研笔记,此为元新建城与香港建筑署合作研究的项目内容(图片来源:元新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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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是个矛盾体
社会是人类个体生存的载体,它由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结构而成。现代社会是一种经过设计的复合体,这个设计初衷是理想主义的,意志由上而下传递,问题自下而上解决。但是实际上现实的社会中永远充满了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些关系还是一种颇具生产力的母体,先是不断产生问题,然后不断建构解决问题的关系。设计这个事物就是这种自生性具体的表现,它因现实问题而产生,又体现了各社会组成之间的协作关系。
如果感性地看待社会,我们会发现它还是一个矛盾体,这种矛盾性主要表现在它和人的关系上。当社会对于群体性的人温暖的时候,它或许会对个体的人表现出来冷漠。反过来说当一个社会只关照一个阶层、一个群体或个人,那么这个社会就是一个残酷的社会。因此社会的复杂性就在于它面对的对象是多元的,层级是丰富的,它从一个温暖的社会突然转向苛刻的社会是一件非常有可能的事情,只需要变更对象就有可能得到截然不同的反馈。因此一个稳定的、良好的社会在于平衡,在于它拥有一种能够自我调节的机制。
设计的社会性不言而喻,好的设计对社会的促进不在于口号而是行动,尤其是针对空间的行动。在和社会学的交集方面空间设计尤其有代表性,因为社会的存在具有空间性的特征。因此城市规划、城市设计、建筑设计、风景园林设计都有明显的社会实践特征,因为这种种科学性的研究和计划都在试图改良社会的载体,让它更适合社会变革的意图。
排挡改造后的香港花园街人山人海(图片来源:元新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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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设计反哺母体
社会是个体的母体,而且个体在社会面前几乎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童,需要关怀、呵护。比临终关怀更加重要的是日常的和生存有关的事务,它们由点点滴滴共筑而成。绝大多数时候社会在修正中进步,政治家的理想抵达人民手中化为福祉的最后一段距离也许是最漫长的。和其它设计相比较,室内设计就是解决人类生活和空间末端关联问题的工作。
室内设计从私属性渐变为具备公共性可能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借助专业知识和艺术手法塑造公共空间就是一件被认可的传统,也是一个曾经的开始。当下室内设计群体通过开放性的政务渠道介入公共事务,显然是这个专业社会行动的升级。在针对社会福利事业的设计服务工作,以及恢复或重建集体性的美学记忆等方面,室内设计都大有可为。我个人认为在大规模城市化渐入尾声之际,人类对城市的建设将进入到一个新的形态之中。空间的修正将替代变革,这是现实和理想的频繁交锋,之后空间将以一种妥协的姿态出现。而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室内设计就是新社会和新的空间形态诞生的助产师。
街道上改造后的排挡货摊(图片来源:元新建城)▲
约瑟夫·博伊斯关于“社会雕塑”概念不一定只局限于艺术家,他也说过:“人人都是艺术家”这句至理名言,所以我想设计师在社会建设的过程中一定也会发挥应有的作用。空间的改造有的时候出于私利,比如现实中许多侵占公共利益的违建都是这种类型,这种做法无疑会动摇人们对于人性和社会的信心,历史上礼崩乐坏的败相都会写在空间的形态中。公共空间的塑造出于公众利益的目的,但是这是比较传统的做法。“元新建城”的方式方法独特且有效,他们从私有的空间入手,通过重重艰难的过程把它们的性质转化为一种介乎于公共和私有之间的灰色属性,然后利用它们去弥补、缝合社会的裂痕。
香港花园街排挡(改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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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美学的问题
“元新建城”这样的机构是室内设计界的新生力量,也许代表着未来。但是在未来的发展中会遭遇质疑,它被传统势力诟病的焦点就是“所谓的美学问题”。因为在他们设计的结果中看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视觉形式,他们所做的巨大努力基本上都在和社会的相互倾轧中化为乌有。他们的成就就是把“有”化为了“无”,因此这种社会学视角下的设计采用的方法就是“减法”。减法的设计是观念的创新,属于当代艺术美学范畴。
元新建城团队设计的排挡货摊
相反的是我们常常看到,传统的美学范式经常成为这种设计方式消解的对象,因为现实中存在的问题往往就是所谓的美术积习形成的痼疾。在元新建城所设计的幼儿乐园项目中,这个团体针对性解决的问题就是那些遍布香港社区“暴力型”的儿童游乐设施。这些工业产品大行其道所高举的旗帜之一就是经验中的儿童美学。这种符号化的滥用就是粗糙和暴力的结合,除了破坏环境视觉品质以外,在环境美育方面贻害无穷。而经过科学调研和理性推导出来的形式完全出乎经验体系之中,与其称之为“反美学设计”,不如说是设计美学迭代的表现。
由观察分析孩子们喜爱的游戏设施形式与尺度
元新建城还有一些作品是专注于传统文化研究的,在形式处理上也显得极为谨慎。比如“顺德——大门味道”是一个古建筑和传统社区保护传承项目,静态的建筑遗产和动态的生活方式都得到了重视,同时注重促进传统生活方式与当代的因素相结合。在这个项目中“空间美学”依然是一个工作的主旨,但“空间美学”的边界扩展了,民俗的、装饰的、空间组合关系以及社区对外部社会环境的开放度等因素都在空间营造中得到了统合。在这些看似保守的工作中,我们依然看到了社会学研究的基础。我们看到在这个项目中,他们在做一种极为复杂的社会学研究和修复工作,利用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一个古老的社区积极融入当代社会的上马石,让文明的香火绵延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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